——現在孩子們是什么想法呢?
孩子們當然很著急,可也只能勸我們再去請保姆。
他們總以為我們是舍不得花那份錢,根本體驗不到這種買賣關系如今的混亂——不是你支付了金錢,就一定能夠換來等值的服務。他們不知道,這種「等值」的要求,更多的還是指人的良心,是良心和良心之間的換算,可如今人的良心,是個最大的不確定值,最難以被估算和期待。
我們住院后,兩個孩子都回來了,其實用不著,他們回來,并不能改變我們需要救治的這個事實,而且,也給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案。當然,這是理性的看法。但是這一次我不這么認為了,當孩子們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時候,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情感上的滿足。那一刻,我居然有些傷心,就好像自己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老伴兒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孩子們越安慰,她哭得越兇。好在我還算比較克制,如果我也落淚,孩子們會感到震驚的。我從來沒有在兩個兒子面前掉過淚。孩子們不會理解他們的父母怎么會變得如此脆弱,就像我年輕的時候一樣,也一定是難以理解如今的自己。
在醫(yī)院陪了我們幾天,看我們的病情都穩(wěn)定下來了,孩子們就回北京了。他們太忙。是我讓他們回去的,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在理性思考的時候,感到這么違心。
孩子們走后,我和老伴兒突然變得特別親。不是說我們以前不親,是這次事情發(fā)生后,我們之間那種相濡以沫的情緒變得空前濃厚。
我們倆的病床挨著,各自躺在床上,伸出手,正好可以牽住彼此的手,我們就這樣躺在病床上手拉著手,連護士看到都笑話我們,說我們比初戀的情人還要親密。護士說得沒錯,我和老伴兒年輕的時候,好像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情重。這就是相依為命啊。我們手拉著手,各自還吊著液體,我覺得液體滴進我們的血管里,就融合在了一起。我還和老伴兒開玩笑,說這種感覺真好,就好像我們兩個人都輸進了雙倍的藥物,你的我也用了,我的你也用了,我們這次住院算是賺到了。
在醫(yī)院里,我和老伴兒商量了出了下一個決定——我們住進養(yǎng)老院去。
出院后我們立刻考察了一下,有幾家養(yǎng)老院還是不錯的,比較正規(guī),主要是管理相對嚴格,畢竟是有那么一個機構,為老人提供服務的人員,有組織的管理,這樣一來,就杜絕了老人在家養(yǎng)老,保姆關起門來稱王稱霸的可能。你要知道,老年人的狀態(tài)決定了,在私密的空間里,相對身強力壯的保姆們,他們絕對是處于弱勢地位的。
我們看中的那家養(yǎng)老院還提供家庭式公寓,就是一個小家庭的樣式,廚房、衛(wèi)生間一應俱全,我們并不需要過集體生活,每天服務員會送來三餐,自己愿意的話,也可以自己做飯,醫(yī)務人員會隨時巡視老人的身體狀況。當然,收費比較高,一個月我們兩個人需要交納六千塊錢。這個價格我認為是合理的,吃住、醫(yī)療保健都在里面。
入住手續(xù)我們已經辦好了,現在只等養(yǎng)老院的通知。這家養(yǎng)老院的公寓房很緊張,需要排隊。
去養(yǎng)老院,看來就是我和老伴兒的最后一站了。
也許真的是走到人生的盡頭了,這段日子在家,我和老伴兒總覺得是在和什么告別,情緒上不免就有些低落。收拾收拾東西,每天夕陽落山的時候,我們老兩口就坐在陽臺上說一些過去的事情。這套房子我們住得并不是很久,退休前才換的,也就住了十年左右的光景,可是如今就好像是人生前一個階段的最后一個驛站了,從這個門走出去之后,我們的人生就該進入落幕的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