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在餐廳里DIY漢堡時，學習漢字“漢堡”。

　　核心提示

　　作為一所特殊教育學校，2023年至今，從這里走出的畢業(yè)生已連續(xù)三年就業(yè)率達100%。這一數(shù)據(jù)的背后，是霞浦縣特殊教育學校10多年的堅持與探索，是無數(shù)人的默默守護。

　　霞浦縣特殊教育學校目前在校生為300名特殊障礙兒童，其中167名為孤獨癥兒童。學校通過15年一貫制的培養(yǎng)，從一年級到九年級再到職教班，打破封閉式教育，把超市、馬路、車間變?yōu)檎n堂，讓每個孩子在學習中走向社會。從社區(qū)融合實踐到定向就業(yè)幫扶，從志愿者持續(xù)守護到校企合作開拓崗位，這里的孩子不僅學會生活技能，更在勞動中贏得尊嚴，在融合中看見光芒。從這里走出的孩子，從“活著”到“活好”，再到“活出價值”，實現(xiàn)成長蛻變。

　　初冬時節(jié)，記者走進霞浦縣特殊教育學校，探訪這群“折翼天使”被溫柔托舉的成長之路，見證他們從學習生存到贏得尊嚴的生命蛻變。

餐廳、紅綠燈：把社會變成學生的“真實課堂”

　　“同學們，現(xiàn)在這是紅燈還是綠燈呀？”

　　“紅，紅燈，是紅燈……”

　　11月25日15時許，五年級的23名學生在6位老師的帶領下，排著略顯松散卻有序的隊伍，步行前往一家麥當勞餐廳。斑馬線前，孩子們齊刷刷望向紅綠燈，停下腳步。

　　“綠燈亮了。”他們牽著老師和家長的手，一步步穩(wěn)穩(wěn)走過馬路——這看似平常的一幕，卻是他們?nèi)諒鸵蝗沼柧毜某晒?，也是霞浦特?ldquo;社區(qū)融合教學”的真實縮影。

　　自2008年起，霞浦特教校便打破傳統(tǒng)封閉式辦學模式，將超市、醫(yī)院、法庭、馬路、餐廳等真實社會場景轉(zhuǎn)化為課堂。這一次，餐廳成了他們的“語文+數(shù)學+社交”綜合實踐課堂。

　　餐廳早已布置妥當，溫馨的角落貼著“歡迎小天使”的手繪海報，員工提前接受了簡單培訓。在老師和員工引導下，孩子們輪流體驗迎賓、點餐、DIY漢堡等環(huán)節(jié)。

　　“我要，我要一個漢堡、一份薯條、一杯可樂……”14歲的阿哲（化名）指尖在點餐臺上游移，在老師張玲的輕聲提示下，他深吸一口氣，用上周剛學會的句子完成點單。不遠處，媽媽關(guān)切的目光緊緊跟隨。

　　阿哲已在校5年，從最初無法安靜坐一分鐘，到現(xiàn)在能排隊、點餐、等待取餐，進步令人動容。

　　然而，生活的復雜遠超課本。當被問及“一共花了多少錢”時，阿哲盯著收銀臺的數(shù)字，只能模糊回答“十塊”，無法計算4項商品總價；問他“哪個環(huán)節(jié)最難”，他喃喃道“最難，最難”，眼神茫然。

　　張玲解釋：“對他們來說，難、容易是抽象概念，他們還理解不了。”

　　正因如此，課程設計必須高度個性化——學生按聽說讀寫能力分為A至E五個層次，教學目標、支持方式、評價標準各不相同。有的孩子只需學會說“謝謝”，有的則要嘗試獨立完成支付。

　　一堂“真實課堂”的背后，是無數(shù)人的守護。老師們提前建群，分工協(xié)作：生活語文課模擬點餐對話，生活數(shù)學課練習數(shù)字相加，另外學習排隊禮儀。張玲說：“我們不怕孩子喊叫、跑動，只怕社會不給他們機會。”陪讀家長中有白發(fā)爺爺，也有年輕媽媽，他們組成了“綠馬甲護航隊”，有人放棄工作專職陪讀，有人每天騎車往返10公里，只為讓孩子多一次實踐的機會。

　　令人欣慰的是，社會正在給予這份信任。餐廳經(jīng)理雷祿秀表示：“他們是特殊的孩子，我們更應該關(guān)照，企業(yè)有責任為他們打開一扇門。”她透露，未來愿意與學校建立長期合作，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而顧客也未投以異樣目光，反而有人主動微笑鼓勵——這種無聲的包容，正是融合教育最珍貴的土壤。

　　課后，阿哲的媽媽眼眶微紅：“以前不敢?guī)鲩T，怕別人指指點點?，F(xiàn)在他能自己點餐、坐得住，我也敢?guī)ジ嗟胤搅恕?rdquo;她曾因孩子就讀特教校而羞愧落淚，如今已能坦然走在陽光下，陪孩子一次次走進櫻花谷、羅漢溪、超市——每一步，都是從“活著”走向“活好”的腳印。

　　從2008年摸索至今，霞浦特教校的社區(qū)融合課日漸成熟。2016年，學校舉辦“全國特殊教育學校社區(qū)融合教學共同體活動”；2018年，學校推出的“生態(tài)化社區(qū)融合教育的實踐探索”獲得福建省基礎教育成果一等獎，還得到省內(nèi)外特教學校的借鑒學習。

從課堂到車間：三年就業(yè)率100%背后的“霞浦路徑”

　　清晨8點，在霞浦特產(chǎn)園，寧德誠禮商貿(mào)有限公司的包裝車間已是一派忙碌。9名青年戴著口罩，正低頭專注地將一包包海帶裝入大包裝袋，稱重、封口、碼放整齊。

　　16歲的小強（化名）瘦瘦高高的，眼神格外專注。他拿起一包海帶，輕聲數(shù)著：“1、2、3……10。”然后小心翼翼地將10小包放入大袋，再放上電子秤——580克，“剛剛好”。他嘴角微微揚起，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5年前，小強還無法安靜坐立10分鐘，連系鞋帶都要老師手把手教。如今，他是車間里最可靠的“質(zhì)檢員”之一。而一旁的小方，正由父親半蹲著輕聲安撫。小方情緒敏感，稍有聲響就會焦躁，但只要父親在視線范圍內(nèi)，他就能慢慢平靜下來，而后繼續(xù)把一袋袋海帶碼入紙箱。他的父親每天騎10公里電動車趕來陪伴半天，“我不圖他賺多少錢，只希望他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有事做、有人要”。

　　這間不足百平方米的車間，是霞浦特教校職教班畢業(yè)生通往社會的“第一個工位”。自2021年起，學校將霞浦支柱產(chǎn)業(yè)——海帶、紫菜的加工及包裝流程編進教材引入課堂，將學生接送至車間學習海帶包裝，至今已有35名畢業(yè)生順利就業(yè)。

　　今年，學校還與愛心企業(yè)寧德誠禮商貿(mào)有限公司共建就業(yè)通道。5月，9名學生正式入職，簽訂了勞動合同，領工資、繳社保，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包裝“工人”。2023年至今，學校連續(xù)3年畢業(yè)生就業(yè)率100%；2024年，由學校完成的“就業(yè)導向的發(fā)展性障礙兒童自立教育實踐”獲得福建省基礎教育成果特等獎。

　　“這些孩子做事嚴謹、執(zhí)行到位，而且特別穩(wěn)定。”公司總經(jīng)理陳傳希坦言。起初，他只是被校長和老師們10多年如一日的堅守所打動，想捐些物資。但一次參觀后，他改變了主意：“拯救一個孩子，就是拯救一個家庭。他們不偷懶、不抱怨，反而比普通工人更珍惜崗位。”公司不僅提供場地、宿舍、食堂，還特意聘請一位特教學生母親當炊事員，“她懂孩子們的口味，也懂他們的脾氣”。如今，公司不僅承接海帶、紫菜初級包裝，還計劃開發(fā)即食海帶絲、伴手禮等新品，并通過高校、企業(yè)食堂等渠道拓展銷路，為更多特教學子創(chuàng)造崗位。

　　車間里沒有特殊標簽，只有分工與協(xié)作。班長小林負責總檢，發(fā)現(xiàn)包裝漏氣立刻退回；小強會把多出來的一包紫菜悄悄塞給動作慢的同學；小方在父親離開前，總會用力抱一下他的腰，然后深吸一口氣，回到崗位。他們不善言辭，卻用行動證明“我可以”，同窗情誼也在這里自然延續(xù)。

　　“過去，很多孩子畢業(yè)后只能回家‘躺平’，多年教育仿佛歸零。”校長林文強語氣沉重，“我們不甘心啊。”于是，食品包裝不再只是技能課，更是通往尊嚴生活的橋梁。學校在校門口建起“恒友愛心屋”，把海帶稱重、紫菜封裝變成必修課。副校長王秀麗帶隊送教上門時，曾遇到一個12歲男孩，其父母離家，爺爺奶奶無力教導，連襪子都不會穿。“那一刻我明白，光教認字還不夠，得教他們活下去的能力。”

　　如今，小強每月工資2000多元，第一次領薪那天，他把錢交給媽媽，說了一句：“媽，我能賺錢了。”此刻，媽媽背過身去，眼淚砸在地板上。

一個人帶動一群人：志愿微光照亮特教校園

　　11月26日下午，陽光斜照進霞浦特教校的舞蹈教室，鏡前，16名學生正踮著腳尖練習基本動作。有的孩子動作僵硬如木偶，有的反復摔倒又爬起，老師郭英萍始終微笑：“再來一遍，我們慢慢來。”

　　今年是郭英萍無償為特殊孩子開設舞蹈課的第20個年頭。2005年，郭英萍第一次踏入當時還是民間公益學堂的舞蹈教室。面對無法說話、動作失調(diào)的孩子，她自學手語，將舞蹈教學與之相結(jié)合。2006年，聾啞女孩小林在她指導下表演《孔雀飛來》，斬獲全國藝術(shù)人才選拔舞蹈類殘障組特別金獎。

　　這個瞬間，徹底改變了郭英萍的人生軌跡：“能教一名殘障孩子，那我就能教會一批殘障孩子。”從此，舞蹈教室成了她的第二戰(zhàn)場，每周三雷打不動開設課程。在郭英萍的舞蹈教室里，沒有完美動作，只有無限可能。“孩子10歲，我就把他當作5歲，我們不斷練習，千萬次的重復總能成就一次成功。”

　　被問及為何能夠堅持志愿教學20年，郭英萍陷入思索。“你知道嗎？我每次去上課的時候，學生都會跑過來抱我。”她紅了眼眶，“不是我愛他們，而是他們愛我，他們對我的愛很純粹。”

　　明年退休的郭英萍，不僅是舞蹈老師，更是“巾幗志愿服務隊”的發(fā)起人。當她發(fā)現(xiàn)學生對色彩和手工更敏感，便學習非遺纏花技藝、扭扭棒技藝等，將其改編成適合特殊兒童和家長的課程，每周三次授課，讓“指尖經(jīng)濟”成為家庭增收的新希望。她策劃組織在博物館展出文化創(chuàng)意手工作品，讓凝聚著特教師生、志愿者心血和愛心的成果走出校園，走進公眾視野。

　　郭英萍的堅持，正吸引更多人加入這場溫暖接力。退役軍人黃燕每周教授乒乓球技術(shù)，訓練特殊學生的運動神經(jīng)；霞浦縣小學音樂名師工作室的老師們，把“送教送培”變成常態(tài)，讓特教學生也能感受韻律的美妙；霞浦美業(yè)慈善協(xié)會的志愿者每月一次走進校園，以專業(yè)手藝為孩子們義務理發(fā)……

　　“這么多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因為我們不僅希望學生會生活，更希望他們活得精彩。”林文強不管走到哪，胸口上總是別著校徽，“‘六一’兒童節(jié)的時候，我們不表彰三好學生，每個學生都能拿到獎狀，每個學生都很棒。”

　　夕陽下，校園擴建工地的腳手架映著霞光，仿佛無數(shù)伸向未來的翅膀。2026年9月，擴建后的校園將新增160個學位，多功能室、康復訓練室、職業(yè)實訓基地將全面升級。林文強站在未封頂?shù)慕虒W樓前，目光堅定：“我們要讓每個孩子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社會角色。”（福建日報記者 周佩青 通訊員 林喜 文/圖）

　　特教師生和志愿者共同完成的扭扭棒花束在霞浦縣博物館展出。

　　每周三下午，郭英萍（右一）到霞浦特教校指導學生舞蹈動作。王秀麗 攝

　　職教班的學生在家長的協(xié)助下，進行海帶包裝實操。

　　課堂上，低年級的學生在做眼保健操，穿著綠馬甲的是陪讀家長。

　　在超市的水果攤前，教師給學生上生活教學課。

　　霞浦縣特教校門口設置的愛心小屋，提前到校的或等待家長接送的學生可在此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