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剛果民主共和國軍方發(fā)言人卡松加將軍（Leon-Richard Kasonga）宣布，盧旺達問題國際刑事法庭（TPIR）所通緝且一直在逃的9名盧旺達大屠殺元兇之一拉迪斯拉斯⋅恩塔甘茲瓦（Ladislas Ntaganzwa）當天在北基伍省魯丘魯?shù)貐^(qū)（Rutshuru）的基耶耶（Kiyeye）村被抓獲，聯(lián)合國駐剛果（金）人權聯(lián)合辦事處隨即證實這一消息，并要求將恩塔甘茲瓦引渡給TPIR。

盧旺達大屠殺的來龍去脈

　　因為一部《盧旺達飯店》，已過去25年的盧旺達大屠殺在國際間留下普遍而強烈的震撼印象。

　　盧旺達是中部非洲大湖區(qū)一個幅員狹小但人口稠密眾多的內(nèi)陸國，國內(nèi)胡圖族人口占八成以上，圖西族則占約15%，他們都是古代從東非遷居大湖區(qū)的移民，在盧旺達定居時間相仿，彼此間也有很多血緣關系，歷史上“胡圖”、“圖西”更多是一種職業(yè)階層的劃分，前者以農(nóng)耕為主，后者以養(yǎng)牛為業(yè)，而民族劃分的概念很淡。

　　19世紀末盧旺達淪為德國殖民地，一戰(zhàn)失敗后又成為比利時王國領地，比利時人為便于統(tǒng)治，決定扶植在他們看來皮膚稍白、較為“合作”和“有教養(yǎng)”的圖西族作為代理人，并賦予許多特權，如此一來非但胡圖族和圖西族的族裔隔閡被固化，且后者成為盧旺達的“上等人”，留下許多隱患。

　　1962年盧旺達獨立，胡圖族因人口遠較圖西族為多，成為新國家的統(tǒng)治民族，反過來殘酷打壓圖西族人，1973年哈比亞利馬納（Juvénal Habyarimana）政變上臺后成立了胡圖人專政的“爭取發(fā)展全國革命運動（MRND）”政府，對圖西人的壓迫變本加厲，導致后者紛紛流亡鄰國坦桑尼亞、烏干達和布隆迪等。

　　上世紀80年代，流亡烏干達的盧旺達圖西族人在卡加梅（Paul Kagame）等領導下幫助穆塞維尼（Yoweri Kaguta Museveni）在烏干達成功奪權，隨即獲得烏干達政府默認、贊助，成立圖西人為主的盧旺達愛國陣線（FPR），并于1990年開始越境進入盧旺達開展游擊戰(zhàn)。

　　在這種情況下，哈比亞利馬納試圖通過妥協(xié)息事寧人，1992年在布隆迪總統(tǒng)恩塔里亞米拉（Cyprien Ntaryamira）調(diào)解下兩派簽署阿魯沙?；饏f(xié)議（accords d'Arusha），協(xié)議不僅規(guī)定?；?，還就民族和解、盧旺達愛國軍重返盧旺達并對圖西族聚居區(qū)實行保護，達成了初步共識。

　　但胡圖族激進分子對此極為不滿，他們通過地下電臺和民兵組織煽動針對圖西人的報復情緒，并力圖通過制造事端激發(fā)事變，達到“武力解決”的目的。而聯(lián)合國和盧旺達“保護者”法國雖派出維和部隊，但前者猶豫顢頇，后者則包庇一向親法的胡圖族人，原本根據(jù)阿魯沙協(xié)議，F(xiàn)PR2000人部隊可進入基加利和其他地區(qū)的若干圖西人聚居區(qū)，對圖西人實施保護，但擔負“維和”任務的法、比軍隊故意設置了許多障礙，使得這些軍隊直到大屠殺爆發(fā)也未能抵達駐地。

　　1994年4月，哈比亞利馬納總統(tǒng)趕赴坦桑尼亞出席解決地區(qū)性沖突的會議，6日，他和布隆迪總統(tǒng)恩塔里亞米拉（Cyprien Ntaryamira）同機返回，當?shù)貢r間21點左右，飛機在基加利附近墜毀，兩位總統(tǒng)雙雙遇難。這一事件旋即被胡圖、圖西兩族激進分子利用，煽動各自支持者發(fā)動針對對方的種族清洗，先是胡圖族政府軍和民兵對圖西族人大開殺戒，7月19日，F(xiàn)PR占領基加利，隨即奪取政權，圖西族針對胡圖族的報復隨即大規(guī)模展開，導致大量胡圖族人和前政府軍逃入鄰國剛果（金），直到10月，事態(tài)才逐漸平息。

　　在屠殺期間美國、比利時維和部隊和法國駐軍對當?shù)厝嗽馔罋⒁暼魺o睹，甚至在屠殺高峰期帶著本國僑民撤離，而法軍雖然直到8月6日才撤退，卻在胡圖族屠殺期間坐視胡圖民兵在他們面前殺死圖西族女總理阿加特夫人（Agathe Uwilingiyimana）和三名圖西族內(nèi)閣成員，又在圖西族武裝奪取政權后掩護前胡圖族軍政要員逃脫，因此受到廣泛指責。

　　自1994年自4月至7月，短短100天內(nèi)有多達91萬人死亡，占當時全國人口的1/9，其中91%為圖西族人。逃到剛果（金）境內(nèi)的胡圖族前政府軍和民兵組成“解放盧旺達民主力量”（FDLR），并介入剛果（金）內(nèi)戰(zhàn)，成為剛果（金）東部乃至整個大湖區(qū)動蕩和戰(zhàn)爭、反人類罪行的罪魁禍首之一，迫使聯(lián)合國不得不長期派遣藍盔兵入駐，維護當?shù)刂刃颉?/p>

通緝和通緝的不同

　　此次被抓獲的恩塔甘茲瓦其實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1990年盧旺達大屠殺爆發(fā)時，他是當時盧旺達執(zhí)政黨——“爭取發(fā)展全國革命運動（MRND）”地方書記、盧旺達南部城市恩雅基祖（Nyakizu）市長（而非有些國內(nèi)媒體所說的“前首都基加利市長”）。

　　根據(jù)1994年11月8日通過的955號決議，聯(lián)合國于1995年在坦桑尼亞阿魯沙成立盧旺達特別刑事法庭（TPIR），起訴自1994年1月1日至12月31日期間“在盧旺達境內(nèi)的種族滅絕和其他嚴重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行為負責者，以及應當對這一期間鄰國境內(nèi)種族滅絕和其他這類違法行為負責的盧旺達公民”，正是該法庭指控恩塔甘茲瓦犯有種族滅絕罪、反人類罪等，具體的指控包括1990年底至1994年7月在恩雅基祖市煽動、策劃對圖西族人的滅絕，教唆殺人和有組織強奸，煽動種族暴力，建立胡圖族民兵并提供武器、訓練，為這些民兵擬定屠殺名單，尤其是在茨亞因達（Cyahinda）策劃了針對圖西族教堂的襲擊，導致在教堂中避難的眾多圖西族人死亡。

　　按照剛果（金）軍方的說法，恩塔甘茲瓦自胡圖族前政府被推翻后就于1994年輾轉逃入剛果（金）基伍省，并于1999年加入了流亡剛果（金）的盧旺達胡圖族反政府武裝“解放盧旺達民主力量”（FDLR）。如前所述，F(xiàn)DLR被控在剛果（金）境內(nèi)犯有一系列戰(zhàn)爭罪行，因此其武裝部隊指揮官、前盧旺達政府高級將領姆達庫姆拉（Sylvestre Mudacumura）2012年被國際刑事法院下達了逮捕令，國際刑事法院同時指控恩塔甘茲瓦與FDLR有關，并參與了罪行，但恩塔甘茲瓦一直矢口否認，而他被抓后FDLR發(fā)言人巴澤耶（La Forge Fils Bazeye）發(fā)表聲明，稱恩塔甘茲瓦從未加入過他們。

　　當?shù)匾恍┎柯湮溲b則稱，政府軍中某些人和恩塔甘茲瓦間關系曖昧，他們早就知道此人躲在當?shù)貐s遲遲按兵不動，此次的被捕起因為當?shù)孛癖虵DLR間發(fā)生武裝沖突，恩塔甘茲瓦“藏不住”，對此剛果（金）司法部長姆萬巴（Alexis Thambwe Mwamba）不置可否。

　　耐人尋味的是，通緝盧旺達大屠殺嫌犯的不僅僅TPIR一家。

　　如前所述，在盧旺達內(nèi)戰(zhàn)期間法國一直站在胡圖族政府一邊，事后則發(fā)生了許多耐人尋味的事：1996年，法國法官布呂吉埃(Jean-Louis Bruguière) 在缺乏任何實證的情況下，僅憑總統(tǒng)專機部分法國飛行員家屬和前胡圖族高官流亡者組成的“綠松石聯(lián)盟”一面之詞，就斷定FPR策劃了炸毀總統(tǒng)專機的行動，向盧旺達 9 名政府高官發(fā)出國際逮捕令、并一度威脅將盧旺達總統(tǒng)卡加梅送上法庭，結果導致當年11月盧旺達與法國斷交；2008年11月，法國政府根據(jù) “布呂吉埃通緝令”要求德國警方在德國拘捕了隨同盧旺達總統(tǒng)卡加梅出席國際會議的盧旺達禮賓司司長羅斯⋅卡布耶夫人（Rose Kabuye），并引渡到法國，導致盧旺達政府于次年憤而加入了和自己風馬牛不相及的英聯(lián)邦（盧旺達從未被英國統(tǒng)治過）。法國這樣做，一是自我洗刷（2008年12月25日，法國議會關于法在盧大屠殺中的作用調(diào)查委員會發(fā)表報告，結論是法對盧94年大屠殺沒有直接責任，僅犯了“判斷上的錯誤”），二是擺“非洲憲兵”的老資格。

　　對此盧旺達卡加梅政府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除了外交、文化方面的手段，在法律層面，1996年11月盧旺達成立關于大屠殺責任的專門調(diào)查委員會（Mucyo），調(diào)查法國高官在盧旺達大屠殺中的罪責，翌年8月5日，該委員會發(fā)布調(diào)查報告，指控33名法國人（13名政客，20名軍人）涉嫌直接參與盧旺達種族大屠殺，被指控名單中包括已故法國前總統(tǒng)密特朗、前總理巴拉迪爾和德維爾潘、前外長朱佩等等。

　　很顯然，法國和盧旺達的“司法通緝”帶有強烈政治色彩，并引發(fā)諸多非議。盡管卡加梅政權是個在國際間有很大爭議性的政府，但圖西族、而非胡圖族是盧旺達大屠殺更大的受害者卻是不爭的事實，撇開這一事實的所謂“追兇”，很難有普遍的說服力。

　　隨著法、盧兩國相繼冷靜下來，并努力修補彼此關系，上述兩個走調(diào)的“通緝”不了了之，如今恩塔甘茲瓦的落網(wǎng)則讓人再次想起當年的大屠殺，想起TPIR其實一直還在運轉。

拉迪斯拉斯⋅恩塔甘茲瓦（Ladislas Ntaganzwa）

離真相還很遙遠

　　盡管如此，人們離盧旺達大屠殺的真相，恐怕還很遙遠。

　　如前所述，恩塔甘茲瓦其實只是個“小人物”，他的落網(wǎng)照一些專家，如大湖區(qū)地緣政治專家沃格爾（Christoph Vogel）所言，“僅具象征意義”，因為他實際上早就成了無依無靠、遠離政治的“孤魂野鬼”，倘若仍是FDLR等武裝的核心成員，能否歸案就只能是天知道。

　　隨著他的落網(wǎng)，TPIR通緝名單上僅剩下8名逃犯，但這些遠非當年大屠殺的全部罪魁禍首，甚至都未必是主犯，而多為和恩塔甘茲瓦等此類的從犯、幫兇，真正主犯的名姓，恐怕已被形形色色的迷霧和偽裝所重重掩蓋，“斷代為史”，或許只有時間才能讓他們無所遁形，又或許，要再過幾十年、上百年，人們才能看到對盧旺達大屠殺責任的公正敘述。